第二部　序盤戰

第１章　白國王得知開戰了

　　不論什麼事，我都不討厭思考、執行這些步驟。
　　我一面握著方向盤一面研擬計畫。有些節目只准成功，不許失敗。過程越是辛苦，付出就越有代價，這樣想比較好。
　　現在是下午兩點，但不是吃午餐的時候，而且我也不餓。
　　就像披上棉衣般，疲勞驀地襲來，這個時候最不適合開車。然而，因為對路況瞭若指掌，所以完全不需要大腦，只憑反射動作就能開車前進。開上國道於天橋處轉彎，經過小橋便立刻進入一條小路。
　　家就在不遠處。
　　老家在我讀國中時改建，以我當時的年紀尚無法對格局提出意見，於是完全按照父母的意思設計。如今我趁結婚時改建了一番。
　　父親是個勤奮的人，在方便到東京通勤上班的範圍裡，買了一間連屋帶地的房子。我們一家在我讀小學時搬來這間位於田中的透天厝。雖然不至於破爛到用茅草蓋屋頂，但是我當時幼小的心靈卻認為「自己來到了窮鄉僻壤」。入夜後，每當我從走廊看著院子，總覺得籬笆下的一團漆黑煞是嚇人。
　　我家改建後與一般的房子沒兩樣。十五年後，田地對面出現了住宅區和大型店家，或許是因為法律的因素，或是純因交通不便，這一帶幾乎沒有新增的屋舍。
　　也因此汽車是不可或缺的代步工具。
　　家裡蓋了停車庫，但是沒有門實在令人擔心。於是父親在幾年前的唯一一項奢侈開銷就是在停車庫安裝電動鐵捲門。當自己開車後，才發現這有多方便。
　　今天也是一樣，等一下車子就要開進車庫了。只要從車上按下按鈕，鐵捲門就會像「芝麻開門」般地打開迎接我。
　　但是，當我進入工廠後方一條視線不佳的小路時，心臟發出了悶響。
　　砰———砰———砰———
　　心臟發出緊張的訊號。那確實是警車的聲音，而且聽起來像是好幾部警車朝我家開去。
　　會不會是過度疲勞所引起的幻聽呢？我不禁搖了搖頭，但是警笛聲並沒有消失。不但如此，一部警車還從後方逼近———黑白分明的汽車就映在後照鏡上。
　　車頂上閃爍的紅色燈光顯得小題大作。
　　呃……我沒有超速吧？
　　我看看速度表，為了慎重起見，踩剎車減速。後方的警察透過喇叭說：「不好意思，請讓路。」
　　警察是這麼說的，但是這條路很窄，一時也無法讓他超車。我這會兒換踩油門，因為一旁是田地，所以當我一靠路肩，警車便從旁揚長而去。
　　感覺警方殺氣騰騰的。
　　「……喂，你們要去哪兒啊？」接著我自言自語地說。「難道……不會吧？」
　　穿過工廠的灰色圍牆，視野豁然開朗，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田地。如果是秋天的話，金色稻穗會隨風起伏，但是現在卻不見綠意。
　　遠方左手邊是一間設立新學校風潮時所蓋的高中，右手邊是我家的小房子。
　　「……」
　　我就像胸口冷不防挨了一記似的，頓時說不出話來。原來面無血色就是這樣。
　　前頭的警車正朝我家開去，我看到已經有好幾部車身閃爍著紅燈的警車停在我家。這些警車簡直就像發現甜食的螞蟻般朝我家蜂擁而上。
　　我的思緒陷入停擺。
　　我繼續開車，但是腦袋昏昏沉沉的猶如在夢中，之後忽然回過神來。
　　左側是一條溝渠，修整完善，還加裝水泥溝蓋，所以車輪不會陷進去。依這個情況看來，後方可能還會有來車。我暫時靠左停車，自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雙手離開方向盤。我並沒有特別想到什麼，但是手卻不由自主地伸向口袋。
　　手機。
　　「……沒錯。」
　　在這種情況下或許先打手機弄清楚狀況才是明智之舉。
　　如果一群警察進到家裡來，應該可以問清楚事情的原委，而且這是最直截了當的方式。
　　耳邊似乎傳來了「撲通、撲通」的聲音，這應該是自己的心跳聲吧。
　　我按下家裡的電話號碼。若是平常的話，友貴子應該接起電話了。
　　撥通的鈴聲還響著。
　　仍舊無人接聽。
　　如果警察在家裡的話，應該會撲上前去早早接起電話了吧。
　　就在我想掛斷時，有人接起來了。
　　「找誰？」
　　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害我以為打錯電話。
　　「這裡是末永家嗎？」
　　「我不知道。」
　　看來他應該不是警察。
　　「我是末永本人……」
　　「你說什麼？」
　　「呃，我就是末永。」
　　「你是在耍我嗎？」
　　「不，我是說真的。……呃，你是不是在一棟透天厝裡，現在四周被警車包圍？」
　　男人的口氣變得更兇：「對啦！」
　　我大致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我是房子的主人，剛才出去了一下。」
　　「那真是抱歉啦！……你馬上過來，我可以放你進來。」
　　「這……我是想進去，但是好像沒那麼容易。」
　　「警察真是難纏。」
　　心跳聲又響起。
　　「呃，你很難從那裡……脫身，是嗎？」
　　「怎麼可能輕易脫身？」
　　「……那個，你是做了什麼才要逃跑呢？」
　　「說起來，應該是搶劫失手吧。我搶劫被發現了，才會落得走投無路的下場。」
　　光是這樣，我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呃，那些警察為什麼不闖進去呢？」
　　「你白痴啊，這種事怎麼會問我？我又不是條子！」
　　我猜條子指的應該是警察。
　　「是。」
　　男人停了一會兒說：「你看得見這裡嗎？」
　　「對。」
　　「你等一下。」
　　不久，從我家面向冬日水田上空的方向傳來一聲刺耳的槍聲，我的耳膜就像被一隻尖嘴鳥啄了一下。
　　男人再度拿起話筒說：「聽到了嗎？」
　　我打了一個寒顫，他手裡有槍。
　　「聽到了。」
　　「因為我手上有傢伙，所以他們進不來。」
　　「我明白了。」
　　「這可不是玩具槍喲！」
　　「是。」
　　男人說話的口氣就像貓在逗弄老鼠一樣。「你和夫人兩人住在這裡嗎？」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但是「夫人」這個說法卻很老式，或許他曾與年長的人共事。
　　「我父母都過世了，去年才與內人兩人同住。」
　　「這樣啊……你幾歲？」
　　「三十。」
　　「夫人……看起來才二十歲左右吧？」
　　我說不出話來。
　　對方不改戲謔的口吻，甚至有些開心地說：「可惜她運氣不好，真是可憐啊，我好同情她喲。」
　　「……」
　　「你現在最擔心的應該是夫人吧？」
　　「……是的。」
　　「既然這樣，就算沒辦法和條子談條件，說不定還能和你做個交易。」
　　「交易？」
　　眼前我能為友貴子做什麼呢？
　　總之，當務之急是別讓這個男人自暴自棄。刺激窮途末路的人，與手持火焰槍衝進彈藥庫無異。
　　我半處於不知所云的狀態，但是我非得冷靜下來不可。即使看起來是紀錄片，一旦摻入人為因素就變成了戲劇。而戲劇就得要有演員，我必須扮演那個冷靜的男人。

　　男人問：「能不能開車載我逃走？」就實際上來說，這難如登天。但是我最先思考的是———我可以和他做這個「交易」嗎？
　　他有多兇狠呢？
　　為了救友貴子脫離險境，有些事無論如何絕對是於法不容的。
　　萬一因為一己之私，讓男人逃出重圍，在別處危害他人的話那怎麼辦？這麼一來，我豈不成了幫凶？到時可就百口莫辯了。
　　我的心境宛如在陌生城市迷路的孩童，雖然姑且敷衍了他，但是一掛上電話，我的內心便一團亂。
　　「……怎麼辦？」
　　我靠在椅背上，不斷重複這句話。
　　有一部關掉警笛的警車從房子那邊開了過來。此刻我彷彿是在觀看電影中的一幕似的，所以當警車像貓用鼻子磨蹭般停在我的車子正前方時，我心頭一怔。穿著制服的警察開門下車。
　　警察輕輕敲了敲我駕駛座旁的窗玻璃。我趕緊打開車窗，警察瞧瞧車內，他說：「你在這裡做什麼？」
　　警察身上的襯衫領非常潔白，緊緊地繫著領帶。他身上的西裝看似黑色，實際上或許是深藍色吧，我忽然想到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他是一名年輕警察。
　　「……嗄？」
　　「目前發生緊急狀況，前面很危險，請你繞道。」
　　「我，呃……我是那間房子的主人……」
　　警察突然嘴巴閉得緊緊的，就像他那領帶繫得緊緊的一樣，然後說：「請你等一下。」
　　他小跑步回警車，打開車門，膝蓋頂著座椅，不知和誰聯繫。不久，他跑回來說：「你家有什麼人在？」
　　「……內人。」
　　「你太太是吧，她有沒有可能出門去買東西呢？」
　　「不可能，我在電話裡……」
　　「你打了電話，是嗎？什麼時候？」
　　歹徒剛剛在電話裡要和我做個交易。我心想，總不能告訴警察吧。
　　「大約一個小時前吧。」
　　從歹徒說話的口氣聽來，他困在屋裡應該有一個小時了吧。
　　「嗯。」警察微微弓著身說：「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情想請教你，能不能請你開著車跟我來呢？」
　　我也有事情想問，於是跟在警車後面。熟悉的景物變得宛如故事裡的場景似的。開了一小段路之後，便看到田裡有一部灰色的車，地點就在我家旁邊。
　　歹徒似乎是開著那部車逃到這裡，卻因車子失控，就近躲進前面的屋子。